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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鄉的排這邊,XX鄉的排那邊…」
「理完頭後來這邊填資料…」
「今天,是你們來到中心的第一次懇親會,希望大家在家人面前好好表現,告訴家人,你們過得很好,不要讓家人擔心!」
「爸,這是我同梯的,睡我上鋪的…」

「…答數!一、二、三、四…」
「…雄壯、威武、嚴肅、剛直…」
「前進突刺!刺!」
「…喂,同梯的,明天就放假了,要去那裡玩?」
「…第一次放假,希望你們好好在家休息,畢竟不到一天的時間,不要到處亂跑…」

「…左線預備,右線預備,全線預備!」
「…拉開保險,手指目標物…」
「原地突刺,刺!前進突刺,刺!…」
「…現在來抽鑑測班…第三班、第五班、第一班…」
「…我不要求你們表現最好,但至少不要輸四營的…」
「…加油!加油!」
「…一個月過得好快,明天就要放結訓假了,好像經過很多事似的,想當初剛來的時候…喂!同梯的,你有沒在聽啦?」
「吵死了啦,今天鑑測累了整天,不要吵啦!」
「…天南地北聚一堂,有緣把兵當…」
「結訓後,你們就要各自下到不同的部隊了,一年十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當做來還債,還國家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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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已經躺在家中沙發看電視了,我還是有一股不真實的感覺,跟社會隔絕了近一個月,一時無法理解電視的內容,感覺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眼睛看見了畫面,腦海卻無法吸收;結訓假時,大多數時間我都是這樣呆在家面對著電視畫面,很空洞的,不過,我還是抽出了時間和『她們』見面。

「好久不見!」
剛出月台,迎面而來的,是盈的笑顏,這個我不知道還算不算我女朋友的可愛女孩,就算在她已經知道我不能愛她而要遠離她的現在,她還是願意用笑臉迎接我,在我面前掩藏她的悲傷。

「好醜哦!」
在我脫下一直戴著的帽子,露出大平頭後,她這麼對我說著。

「在新訓中心的每個人都是這樣啊,又不是只有我醜」
「我知道啊,可是我又沒去新訓中心過,當然就只有覺得你醜啊,誰叫你懇親會時不讓我去,讓我早點看到一堆光頭,我就不會覺得你醜了」
「因為很麻煩啊,才一天不到的時間,妳不用特地跑來看我」
「我又不覺得麻煩…」

其實,對於當時懇親會盈說要來看我時,我是很感動的,只是,我總是太理性的排斥感情中的浪漫衝動,那樣的衝動就是感情中的加溫,加溫且失去理智的。

當然,這都是我的藉口,我只是不想讓父親看到她,看到這個我已經要分手的女友罷了。

讓她騎車載著的路上,我仍雙手環抱著她,『這個男人真是沒用啊!』我腦海一個聲音響起,明明已經決定要分離了,我卻還眷戀著她身上的氣味,像是想把那氣味牢牢記住似的,我深吸了幾口。

一進到她的住處,她就神祕兮兮的要我先轉身,等我再回頭時,她手上已多出一盒蛋糕。
「生日快樂!」
「啊?我生日又還沒到」
「也快到了啊,算是提早幫你慶生,你今年生日說不定要在部隊過了,所以我就先買了蛋糕,趁你來的時候幫你慶生囉。」
「呵,謝謝。」
「什麼嘛,一點感動也沒有」
「有啊!我很感動啊!」
「騙人…」

她神情有點失落,我這時才察覺,曾帶給我無限快樂的笑容,此時竟多了許多落寞。
一直到很久的後來,我還是對那天的行程印象深刻,也很抱歉,我當下無法更確切的展露自己的感動。
擁抱過後的我們,到市區逛了逛,吃了巧克力火鍋,喝了一杯很純很香的咖啡,然後,終於到了分別的時間。

「過了今天,我們,就只是朋友了」她眼中泛著淚光。
「嗯…」我一時語塞,畢竟,是我選擇分離的,我愛她,但她不是我真正要的,我無法給她幸福,所以我毅然決然的決定分手,就當做是沒有緣分吧。

「到聖誕節前,我們都不要聯絡好不好?我怕我會忘不了你。」
去年聖誕節,我們慶祝在一起一個月,那是我們交往的第一個節日,只是,那時的我們並不知道,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過耶誕。

「就到這裡吧。」在車站內,她這麼說著。
「我不敢到月台送你,你說過最喜歡我的笑容,直到最後,我希望留在你腦海的,會是我的笑容…」
她已經有點哽咽,眼眶紅著…

一直緊握的手分開時,我們彼此轉身,我心中一陣悸痛,猛一轉身,卻發現她已邁步離去,女人在面對愛情的割捨時,似乎比男人懂得裝堅強;
看著她的雙肩微微顫抖,我心疼卻狠心,只要往她邁進一步,我將再也無法割捨,這樣的理性壓抑住感情的衝動(很久的後來我才領悟到,愛情的衝動是無法被理性壓抑的,除非這樣的愛情不夠濃烈…),再轉身,彷彿聽到她心碎到落地鏗鏮有聲,我知道,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握著她的手,摸著她的髮,抱著她,呵護著她了。


結訓假的第三天,我和敏約在同樣場所喝下午茶。

這次並不是由我載她,和她用電話約定時間時,她說她會在『約定的場所』等我。

場所並不是明亮的裝潢,淡黃的燈光露出一股幽幽的古情;裡面人不多,我往我們上次坐的位置尋去,果然看見一身白色裝扮的她,背對著坐在我上次坐的座位。

「小姐,妳可能坐錯位置了,這是我的位置」我故意從她身後出聲,跟她開個玩笑。
她轉過頭來,報給我一個魔法般的微笑。

「這個座位是一個一直等待著我的男性的座位,你是他嗎?」
「如果會一直等待著你的男性只有一位的話,那,沒錯,這是我的座位」
「那麼,那位男性該不會介意我想坐在他曾坐過的位置上吧?」
「當然不介意,就像妳不會介意那位男性坐在妳曾坐過的位置上」
她笑了笑

我坐到她對面的位置,也就是上次她坐的座位上,這時我才察覺,她的臉上,掛著和盈同樣的落寞神情。
「你變壯了」
在我看著Menu的時候,她這麼對我說著。
「有嗎?我自己倒是不覺得」
「這樣比較好,感覺比較Man些,我比較喜歡這樣的你」
我笑了笑,脫下一直載在頭上的帽子,她呆了一下。
「好…好怪哦」
「啊?」
「看到你現在這樣子,我好懷念之前留長髮的你哦,跟現在差好多,如果走在路上,我說不定會認不出來呢!」
「可是雖然懷念以前的你,現在的你感覺卻是較有活力的,較健康的,更有男子氣味些」
「當兵果然有差」
最後,她下了這個結論。

在理去一頭長髮時,好似也告別了什麼;是一個階段的停駐點,也是一個階段的捨棄;無法再像以前一樣隨著自己的心情過日子了,開始得勉強自己做些什麼,負擔起什麼。

用餐到一半時,她拿出一大堆文件。
「這是我們公司的新客戶登錄資料,我現在正在衝業績,幫我一個忙,填寫一下吧。」
我二話不說,拿起筆來,就上面需要的資料逐項填寫;一直以來,只要能幫得上她的忙,我總是義無反顧的,好友曾笑過我,如果她要利用我,該是很容易的;但陷在愛情中的男女不就是如此嗎?心甘情願的,就像明知道要分手,還是期冀著那一點可能性,就像明知道對方在利用你在騙你,還是為對方辯解著。

寫資料時,她點了一大堆餐點。
「想要讓你吃好些啊,你在軍中這一個月一定吃得不好,可惜我沒有空去你家,不然我就煮飯給你吃。」
「真的假的?」
「真的啊,你不相信我的手藝啊?」
「相信相信,那敢不相信,只是妳真的想要來我家煮飯給我吃嗎?」
「對啊,只是沒時間而已,本來想今天買菜去你家的,可是等一下我還有個客戶,沒有辦法」
「所以現在你就儘量吃,儘量點,我請客」
「我也吃不了那麼多啊」
「那怎麼可以,軍中不是都吃不好嗎?我看你是太久沒到外面吃,所以不知道想吃什麼吧,不然我幫你點,你一定要吃光就是了」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妳說的我那敢不聽」
「這還差不多」

在餐點陸續上桌時,她一直幫我填寫資料,認識十多年,許多個人資料她都不需問我,我唯一做的甚至只有簽名。

在我開始準備用餐時,她突然問我:
「你還有和妳女朋友聯絡嗎?」
我舉到一半的刀叉,突然在半空停住。
「昨天有回去台南找她,我們分手了」
「怎麼會?那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惜?可惜什麼?」
她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默默的吃著面前的焗烤

「你不覺得這樣太慘忍了嗎?」
她問我
「我覺得,知道自己無法跟她共渡未來卻還戀著和她溫存的感覺,這才是殘忍吧?」
「況且,她現在正值該好好享受大學生活的時候,我卻入伍了,如果要她等我兩年,豈不是白白浪費她的青春嗎?我一直覺得,女性的青春是很珍貴的,不該隨意浪費在一個不能給予未來的男人身上…」

其實,都是藉口
分手的藉口

後來在許多夜裡,我常因想起跟女友交往時的情形而落淚,如果我真像自己說的那麼為她好,那為什麼我會有不捨的表現呢?為什麼我會不斷的想起呢?

就像敏後來又問了我:「你捨得嗎?」我沒有信心回答般;我不敢承認自己其實只是沒信心給予承諾卻用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懦弱,還有不敢承認在和女友溫存時卻同時想戀著敏的精神出軌。

「你會一直等我嗎?」
她的聲音很小聲,很輕,似乎還有些顫抖,我沒聽清楚
「什麼?」
「你還會,一直等我嗎?」
這次她加大了音量,也像下定決心似的,我終於聽清楚了

我遲疑了
我竟遲疑了
一直以來,對於敏的感覺,我總是絕對的,就像當初我一接到她哭泣的電話,馬上衝到火車站,毫不遲疑的搭上往北的火車,丟下隔天上午一個重要的考試,還有和女友的晚餐之約。

但隨著和女友的感情加深,原本朝向敏那端的天秤,慢慢趨向平衡了。
所以才會造成我的遲疑

「對你而言,明菁和荃,我比較像誰呢?你又會選誰呢?」
不等我回答,敏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明菁和荃是蔡智恆的小說:「檞寄生」裡的女主角,簡單來說,明菁是一直守護在主角身邊的人,而荃則是主角後來愛上的人,故事的最後,主角拒絕了明菁,選擇了荃。

「都不是,都不選。」我喝了口咖啡,回答著。
「什麼?」
「對我而言,妳既不是明菁,也不是荃,因為這是一種比較上的問題,沒有人跟妳比,所以妳既是明菁,也是荃;都不選是因為我無法負擔明菁的淚水,所以我也會如故事中的主角般,選擇逃開,等到我能從明菁的淚水牢籠中逃出時,就算讓我看到荃刻在菸上的字語,我也沒有感覺了,所以我不會像故事中的主角,回去找荃。」
「這和人的個性也有關,妳知道我是個念舊的人,過往的回憶在我心中的分量自然比較重些,沉重到真的捨棄時,也連帶捨棄對荃的愛戀,所以都不選的原因是,我都捨棄了,自然也沒必要選了」

「嗯,我了解,那如果拿我跟你女…前女友比較呢?」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後看著她
她的眼中透露出一股焦切,她很少會主動問我跟盈的事,就像我從不過問她跟她男朋友,今天卻一如反常的,她一再提起這我們都迴避的主題。

「為什麼想知道呢?」
「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如果無法分辨,就別說好了」
(想確定什麼呢?)我腦海中產生了疑問,卻沒說出。

「就程度上來說,對我而言,妳比較接近明菁,而她則像荃一樣吧。」
「我就知道」
「會說妳比較接近明菁,除了我們認識較久外,對我而言,妳就像明菁一樣的存在,給予我信心,不斷給我鼓勵;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對自己失去信心了,妳卻還相信我做得到」
「事實上你也沒讓我失望過啊!」
「謝謝妳…而我女…前女友的存在,卻像荃一樣,帶給我快樂,她也像荃一樣,直接點破了我的壓抑,直接道出我的快樂與悲傷,我可以清楚的知道她擔心著我,關心著我,而這就是妳們最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
「嗯,我和妳的本質太類似,我們都是習慣壓抑的人,於是明明我們彼此知道對方在壓抑著,卻還是採取守護的態度,而不是主動的打破對方的逞強,我們都太被動,以致於導致現在的情況,妳是別人的,而我才剛放開一個人…」
「嗯,我了解了…那麼,回到第一個問題,你,還會等我嗎?」
「這個答案,妳該比我清楚啊,就是因為還等著妳,我才狠心放開前女友啊!」
「可是你不是說過,愛情是不可以等待的?」
「是啊,愛情是不可以等待的,但我說這句話是基於珍惜的前提的,同樣的,基於珍惜愛情,等待就變得有意義了。」
「哼!都是你的話…不過…我很開心,謝謝你」

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她眼眶噙著淚水,我一時慌了手腳,畢竟只在電話中聽過她哭,實際看到她掉淚,這還是第一次。

「怎麼了?遇到什麼事嗎?不是說過了嗎,有什麼事,我都會幫妳的」
「其實…」她啜泣著,不成聲

我說了,她和我一樣,總是逞強的,壓抑的,所以不輕易在別人面前顯示出脆弱,除非真的遇到很大的難題了。
她深吸一口氣,接下來的話,讓我心碎,昨日盈轉身心碎的鏗鏮聲響,彷彿在耳邊響起。

「明年,我就要跟他結婚了」

話語都成錐,字字錐心

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我並不太記得

她好像說,就當我們只有緣,卻沒有名分吧。

傾盡最後的愛戀後,她就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我的黑色老迪爵撞上了從路邊闖紅燈騎著白色年輕迪爵的歐巴桑。
應該說,差點撞上,因為我急時扭轉了車頭,但撞上路旁的安全島,我飛了出去,在空中還不忘回頭看我的黑色老迪爵最後一眼…

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幸運的是沒受什麼傷,只是左眼上方縫了幾十針;入門後,我呆坐在客廳,父親以為我是驚魂未定,卻不知我是在哀悼,哀悼我在兩天內失去愛我的人及我愛的人,還有載過這兩人的黑色老迪爵。

剩餘的結訓假,就在我每天哀悼及回憶中渡過。

『回憶可以把你的身體從內部幫你溫暖起來,可是同時也可以把你的身體從內側強烈地割裂下去。』
書上的話

每天,過去的片段不斷在我腦海中浮現,每一次出現,我的心臟就像被利刃狠狠劃過一樣,痛楚非常。

更悲哀的是,我還來不及向朋友訴說自己的情殤,還來不及回復自己的情緒,我的結訓假已經結束。

一個人,馱負著行李,孤單的,回到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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