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彰化寫不停

關於母親…
（一）寫在忌日前
某方面來說，對母親的印象，已經沒那麼深刻了
思念淡化，回憶模糊
就連輪廓，也沒那麼清晰了…
尤其母親甫遭事故逝世時的那陣子，生活、情緒大亂
我究竟做了些什麼事，心情經歷了什麼轉折
如今的我很努力，很努力想去想起
出現的，都只剩一些片段了。

在看到雙瞳的終幕，梁家輝死亡時感應到劉若英的呼喚而流出淚時
我突然想起了，母親在病床上，呼應我們的呼喚，而流下的淚

那時，在病房中的母親，身上插滿管子
透過加護病房的窗子望入，對那時十歲的我，是驚恐、震撼
好希望只是一場夢

從那一刻起，有一陣子都無法思考
什麼人說過什麼話，什麼人給予同情，什麼人陪在我身邊
我都忘了…都忘了…

那樣的畫面，或許造成了我某種程度上的封閉及躲避
所以我才忘了許多事，忘了許多許多那陣子的慌亂
人在遭逢巨變時，不是會採取某種程度的封閉來逃避現實嗎？
我似乎有點這樣的跡象
也可以說，其實，只是不想去回想而已…

而這些那些，那陣子發生的事
在看到影片的那畫面時，我突然想起
在腦海中一直存在的，相似畫面…


在醫生宣佈母親腦死時，病房外的親戚，引起一陣喧譁
開刀的話，救回性命的機率很小，就算救回了，也是植物人
一群人激烈的討論著，有人贊成開刀，有人覺得不要讓母親再痛苦
我知道親戚的好意，也或許，在那樣的狀況下，每個人都有點失去冷靜
但有些烙印在我腦海中的話語，如今想起，還是覺得過份

「…讓她就這麼死掉啦！不然再拖也只是痛苦…」
「…開刀說不定還會死…….倒不如留個全屍…」

討論終於變成爭吵，就算是現在已想起些什麼的我，還是憶不起當時在場的親戚有誰，誰是贊成開刀，誰是不贊成的…

十歲的我，突然有點憤怒
為什麼要爭吵呢？我母親還在那啊！她還沒過世啊！
好吵，好吵，為什麼不靜一靜呢？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吧？
為什麼不想辦法呢？
為什麼要把母親說得已經過世一樣呢？
我心中吶喊著

抬頭看了父親
佈滿淚痕的臉，因悲傷而蒼老好幾歲的臉

不知道是誰終於喊了出來：
「不要吵了！人都還沒死，別說得好像已經走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快做出決定！」

一群人突然都靜了下來，望向父親…
一直靜默著的父親，那時，他在想些什麼呢？
我無法也不想，去猜想…

「走…我們去看媽媽…」
父親拉著我跟弟的手，對我們說了這句話
我知道，這是決定了…

加護病房內，我握著母親的手
哽咽悲慟只能喊著：「媽…」
我知道再不說些什麼，媽就聽不到了
可是，那時的我，就只是不斷的重覆呼喚著
我很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母親的眼角流出淚來
全家都看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的我們就是知道
母親不希望我們難過，擔心著我們
母親一直是堅強的，關心別人的
就連身陷苦痛瀕臨死亡邊緣時
一顆心還是懸在我們身上…

病床上母親的臉龐，因車禍的撞擊加上內出血造成的浮腫
已經讓人很難辨認原本的面貌

為什麼，一個這樣的好人，一個整天只關心別人而忘了自己的人
一個只想多做好事，多照顧更多需要幫助的人，總是充滿熱心的人
會走的這麼不安祥？會是這樣的離開？

我問，父親問，所有人都問著
沒有答案…


葬禮，對當時身為長子，只十歲的我
感覺是混亂的

肇事者來上香時，姑姑哭著打著，拉著我要我打他
要我看清楚，他就是兇手
他就是讓這麼好的一個人這麼早走的兇手
那時的情景我記得一清二楚，但我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或許，如同姑丈拉走姑姑時說的話：
「別讓小孩子再受到驚嚇了」
我是太害怕，我是嚇到了…

很諷刺的，葬禮的籌劃，是外公及一位跟母親很好的伯父幫忙的
外公是大鼓陣及幫人畫遺像的，伯父是賣腳踏車及刻墓碑的工作
在面對著親人的葬禮時，他們心中的悲慟，我似乎感受的到

葬禮期間，別人最常對我說的話
：「從此，你要堅強」
我彷彿得擔起些什麼了
那時的我，聽進腦海，牢記了

頭七時，守夜的我跟父親，都清楚聽見
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樂聲
本以為是白天的疲憊、誦經聲造成的影響
但我跟父親都聽到了
似有似無，從遠方傳來的樂聲
是來接母親的吧？那時的我，如此想著
是夜，我第一次夢見母親，對我交待著：
「好好照顧自己，你要堅強，你是哥哥，好好照顧弟弟還有爸爸…」
醒來時，臉上滿佈淚痕
我知道，母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