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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影
母親還未去世前,父親對我而言,是像個影子般的存在。

所謂影子般的存在,是因為那時的父親,工作是三班制,我們在家時他幾乎都在睡覺,我們上學時他才起床,而我們就寢時他又在工作了。

生活中很少遇見父親,跟父親的互動很少,我甚至想不起來,母親去世前的父親,究竟是什麼模樣,什麼個性的。

印象最深的父親,是我第一次因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幾近昏厥時,父親抱著我上車,模糊中看到的,是父親背光而無法辨視的面孔,及那在陽光下清楚閃耀著的數滴汗珠。

所以我說,父親,像個影子般的存在。

一般小孩,對父親該都是又敬又怕的吧,我也不例外,在那個父母還會要求我成績的年紀,我常因表現不如預期而遭母親責罵,她最常說的就是,罵我是怕我被父親罵,如果等到父親來罵我,那就不只是口語上的責難了;記得有次,成績掉至班上三十名左右,那次是有始以來被罵+被打得最慘的一次,還跪了兩三小時,也是第一次父親如此生氣,但縱然如此,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想不起來那樣的父親,是什麼樣的表情。

孩提時的父親表情、形態,不管我怎樣努力去回憶,就像背光的人影般,只看得見那閃耀著的汗珠,記不起細節,感受卻深烙。

母親去世前,父親努力扮演著嚴父的角色,但在母親去世後,父親為著我們兩兄弟,怕我們因缺少失去的母愛而難過,父親拋棄了一直以來他嚴父的身分,轉而擔任慈父的角色。

我一直記得,一家三口,在母親頭七守靈時,一同擠在車上,半夜我和父親同時聽到遠方傳來的樂聲及誦經聲驚醒,父親安慰著我,母親走了,看著仍熟睡的老弟,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家人的連繫,第一次,父親離我們那麼近…

母親剛去世的那個時期,父親幾乎每個週末都會安排一個活動帶我們出遊,這星期去海邊放風箏,下星期到電玩遊樂場打電動,第三星期到郊外或遊樂區,第四個星期則在家看布袋戲…那個時期,我們放過龍形風箏、鷹形風箏,在海邊露營,玩搖控車,看落日,吃海產;到電玩遊樂場時,一家三口會先在門口聚在一起,父親去換一堆代幣,平分給我跟老弟,再來三人對錶,約定什麼時間在這集合,然後就各自分開,在我們忘情打電動時,父親就在百貨亂逛,或去看電影(老實說那段時間父親是否還做了其他事我也不確定),集合時間到了,三人就到父親新發現的地方吃飯,那陣子,父親還會找一些新開張的遊樂場,像比我們還興奮的,向我們介紹著;郊外部分,最常去的就是合歡山跟那時還在構建尚未開放的劍湖山,那時劍湖山的遊樂設施非常少,唯一的賣點只有摩天輪,其他的設施實在沒什麼,但因未正式開放,門票便宜(還是不用門票我也忘了),加上要走上一段山路(那時並沒有直達遊樂區的纜車),可以觀看沿路風景,於是劍湖山成了我們全家最常去的風景區(那時還只能算是風景區,不能算遊樂區),我也一直認為,那時未開放的劍湖山,比現在更讓我有想去的衝動。

我想很多事物景像甚至人物都是如此的,那個當下,那樣的感覺,在多年後,不管景物有否改變,人物有沒有改變,只要那個當下逝去了,就再也尋不回那樣的美好了。

我一直知道,父親很辛苦,很辛苦的在為這個家庭付出著;母親去世前,他是家中主要經濟來源,和孩子的互動,則大部分交給母親;母親去世後,不得已,得同時兼任嚴父及慈母的角色,那時我們年紀還小,家中經濟也並非很寬裕,對他來說,這是很辛苦很辛苦的重擔,然而他卻從沒抱怨過,從不喊累,甚至在母親剛去世的時期,為了讓我們忘掉悲傷,不斷帶我們到四處遊玩,總是以一種開朗樂觀的態度面對著我們,為了不讓我這個長子擔心生病也不說,結石為了不讓我擔心,還一邊說沒事一邊冷汗直流的撐著,我還曾看過,父親因想起母親而落淚,因難過而躲在寢室抽煙的背影……許多許多事,靜下心來想想,發現我們實在欠父母太多了,然而我們卻還是不斷的惹他們生氣,讓他們擔心,不管我們長大了,獨立了,能照顧自己了,父母還是時刻擔心著,這是與生俱來的血緣,一種扯不斷的因緣,一個我們一輩子也還不清的恩情。

我相信,每個父親都是偉大的(那些社會案件的主角例外),總是像個強大的靠山,巨大的影子,暗地的支持我們;在我們以為全世界只剩我們一個人時,他還是陪著你,拍拍你的肩膀,在你跌倒時,鼓勵你再站起。我知道有許多父親都很偉大,然而這是無從也沒有意義的比較,在每個會說出我的父親很偉大的子女心裡,這樣的量級,都是無限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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